偕千岁

【十四】

它长出了幼嫩新芽。

纤弱的嫩绿怯然冒了头，顶开厚实土壤的叶尖附着了一层细细茸毛，纤毫毕现。这些植物也许生来就积蓄着顶开一个水晶头盖骨的力量，同时还保证自己不染泥土。

Charles用手掬着一捧水浇下，又转而去接另一捧。清凉水流从他掌中纹路蔓延，纠葛缠绕一直从指间缝隙渗下。这消磨时间的事儿没起多大作用：哨声响起，急促尖刻的短音催命般反复。

他站起身体后退一步，仓促间踩到个什么东西，脚下一滑。眼前在倾斜的同时阵阵发黑，眩晕感冲上大脑皮层，他半跪在地，伸手揉上前额。

他比其他人晚了几分钟，跑圈的人向他看了几眼，却也没人多说什么。他跟上一区最末，顺便习惯性地四周环视。

他不在这这周围。Charles收回目光，忍着隐约泛起的不适干呕感，随着步伐调整呼吸，深深吸气。他身边的男人低声说：“他刚走。”

“……”其实也没想找他。

他快速道谢，想到Erik总是让他无由来地心慌。这不仅仅是好几个晚上的关系——

他暂时放下这件事的思考。

Erik在早饭时才出现，阴沉着脸色听Azazel说Charles好像有点低血糖。Charles试图反抗，“我没事，鉴于我一直就没怎么好过——”

男人把盛多了的食物放在他面前，多半又是他直接去工作间取的，一般人的早餐不可能这么奢侈。他站在他身边命令，“吃。”

“你知道你不需要特殊照顾我，Erik。”Charles有些无奈地提醒道，还想顺带提醒他自己刚进来是被谁虐的。

Erik根本不理他，对桌的人迅速解决走人，Charles与他僵持几秒就败下阵来，认命地塞了口熏肉。这段时间内Erik一直守着他，直到他证明自己能胜任上午的体力活。

“你这样让我很不习惯。”他低着头用脚尖拨弄纠缠在一起的狗尾草，“到底为什么……”

轻风抚落枝头淡白小花，几瓣落在他肩头发梢，在Erik伸手帮他拂去时仍有簌簌花散。Charles像是完全没料到他这种举动，愣在原地不自觉地屏住呼吸，盯着草地任那轻柔抚摸缓慢从肩部流连到脸颊。

他的指尖轻触他脸颊。花香骤然升腾，馥郁芬芳伴随青草清新萦绕在修长指间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，只一方轻阖了眼睫，连呼吸都怕惊扰静默的空气分子。

一秒，两秒，三秒。

那只手逐步描摹他眉骨，划过他颤动垂睫，竟然是他自己都未曾料到过的温柔。

……

黑蝶扑扇翅膀飞掠而过，迎着风与初阳炫艳光焰，憩在枝头，敛翅凝息。

他抚上他的唇边，拉近两人距离，近得能看到他细微上弯的弧度。Charles被他迫在墙角，只听到愈发迅疾的心跳。

……

在男人终于用那种熟练手法抬起他的脸时，Charles的指甲尖也刺入自己手心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

……

那一吻于是迟迟未落。他睁开眼，却见Erik已经又后退回去，一英尺间隐隐泛开失落和庆幸。

“什么意思？”Erik淡淡地问，右手沾着揉碎的花瓣，随即被他弹落坠入稀疏草叶和黑泥之间。“为什么道歉？”

他无法回答，余光扫到那黑蝶又飞走。

三秒。

时间从未如此漫长，它拖着迟缓沉重的步子喝止了风声虫鸣。

Erik转身离开，语气已经恢复一贯的冷然淡漠，“别让我失望，Charles。”

在他走出不远时身后传来他的声音，听起来已经镇定，“不会的，你知道我没有任何能威胁你的能力。”

在你来之前的确如此。

他略有些嘲讽地想，接过Azazel递来的名单，一行一行向下，经过“C”时迟疑片刻。

“安排好了？”他用手指翻卷皱起的边角，继续向下浏览，不经意地遮住319624。新添的成员也已经被纳入其中，但这名单显然没被好好保护。茶水渍浸染了两三页，风干后的纸面僵硬干涩。

“今晚。”Azazel回答道，眯眼看向场地，“不会有人来打扰，除了319624……找人看住他？”

Erik轻轻哼笑一声，“随意，你们看不住他。”